电车内挤满了乘客:有衣着时髦、仪表优雅的青年男女;有相貌端庄、诚实可靠的中年人,有身穿校服、手提书包的学生。他们的眼光都不时投向一位坐在车后一个角落的中年妇人,有的脾脱,有的紧皱眉梢,有的歪着嘴巴抽紧脸皮。不管是香水、化妆品涂满全身的新潮小姐们,还是穿西装、结领带的先生们,他们不是以手掩鼻,便是尽可能坐得远一点,站得远一些,好像恐怕吸入有毒的气体似的。虽然车内是那么的拥挤,但在那位妇人坐着的左右,空气却是较为清新和舒畅。 那位坐在一角的妇人,依然故我,面不改容,一条腿屈膝连鞋地放在座位上,双手抱着膝,把头枕在上面。她徐徐地仰起头,慢条斯理地拨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原来是那么深、那么密。她表情平静,目光迷惘。
一双又粗又黑的手,加上十只又肥又短、镶了黑边的手指,给人的感觉就是肮脏和随便,是个缺乏文化的乡下妇人。从她那头乌溜溜的的黑发和结实粗壮的四肢来看,她像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可是她那干燥、揭黑的皮肤与身上又旧又皱的衣服,却义使她看来像一个六十出头的老妇。 我站在最接近她的地方,因为车内实在太拥挤,我害怕自己的校服被她那湿碗波的蔬莱弄脏,我死命地往后退,渴望能站得离她远一点,就算是移开一步也好,可是,实在太挤迫了,动弹不得。我的眼睛不停地在她枯黄、憔悴的脸上打量;我鄙视她的不雅,厌恶她的粗鲁。今天已是连续第四天见到她了,依旧的位置,衣服一样是黑沉沉的“老土”的那套,眼神同样是恍惚迷惘。每天必定放着两大袋蔬菜在身旁,不是菜心、西洋菜,便是芥蓝、芹菜。那些蔬菜只是裹在两块大胶布内,菜叶大部分露在外面,散发着浓郁的泥土气味,盖过了衣着讲究的女士身上的香气。 也许我和她是份外的有缘吧王虽然每次我都故意不走向她所坐的位置,可是,却总被人挤到她的跟前来。本来她的右旁还空着一个小小的座位,应该是容得下我这个个子不高又不胖的人的,但我宁可提着千斤重的书包,也不愿坐在她身旁。忽然,她在我面前站起来,带着与她外表不协调的既温柔又礼貌的语调说:“先生,这里有个空位。”说着便伸手去扶持一位站在我身后的瞎子慢慢地坐下来,那II;}}子连声道谢。我背后何时来的这个手持手杖、鼻梁上架着黑眼镜的老伯伯?奇怪!我突然觉得,这位妇人原来比我高出那么多,我要仰起头才能把她看个清楚。
更惊人的是,她似乎还在不断地增高,脸上的皱纹在晨光的照l}?下,化作一条条耀目的光辉,黑沉沉的衣服也突然鲜亮起来,人不但变得年轻、而且美丽高贵得叫四周的人向她投来敬仰的目光。我低下头,凝视着仍放在脚前的两袋蔬菜,脑海里一片空白…… “小姐,请让一让,谢谢。”我迟钝的双脚向后退让,口里本想说“不用谢”,可只能硬在喉咙里说不出口。我的眼睛与她的碰上了,她那双眼角布满皱纹的眼睛,仍然是那么的迷惘,但黑白分明的窗户里,却蕴藏着一股说不出的灵秀。 到了上环市场,她敏捷地挑起了两大袋的蔬菜,左倾右倒地下了车,我的眼睛紧随着她,她走路的姿态,就像她外表一样的不斯文,八字形的脚步,一步步地走进市场。我仍旧望着窗外,送别了她消失的影子,送别了窗外溜走的景物·‘”‘’ 我原是个庸俗不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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