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往西

2024-09-10 23:05:37 文题网 阅读:

早上,十点半。飞机从北京降落在贡嘎机场。

走出机舱,高原反应还真让我有点吃不消,有些头昏脑胀。终于落在机场被沥青铺盖的实地时,我才有种感觉,脚踏实地真好。刚想学电视上的主人公大喊一声:我到西藏了! ̄深吸一口气,有点喘,算了还是。

背上自己的双肩包,走出机场,坐上一辆客车,窗外的异域风情像幻灯片一样播放,我此时却没心情欣赏,头一歪,靠在包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到拉萨时,已是下午一点半,拉萨的天很高,很蓝,蓝得剔透,上面飘着几朵流离的白云,像一块琥珀,此刻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就是陶渊明笔下,那个误入桃源的渔人。

找到一家旅馆,旅馆老妇人正倚在门框晒太阳,手里还在转着经筒,一只毛茸茸的小狗趴在她的脚边,懒洋洋的摇着尾巴。婆婆叫央宗,旅馆改自她的家,很传统的藏居,屋里绘着藏饰,我住在二楼,也是顶层,木制的走廊,临窗便是街道,很方便,也很便宜,一晚二十。

放下行李,便去逛八廓街。八廓街很热闹,好比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有卖青稞饼的,酥油茶的,风干肉,甜茶,也有卖藏刀,藏被等工艺品的,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八廓街保留着拉萨最古老的城区街道面貌,和今朝的繁荣相结合,真的让人有种穿越千年时光的感觉。

经过玛吉阿米酒馆,邦达昌,到刚吉藏餐馆时,我的正对面,便是大昭寺。寺门外,依旧有虔诚跪拜的徒,还有扫地的红衣喇嘛,络绎不绝的香客。金顶下闪烁的金色法轮与卧鹿,在阳光下透着一种神秘。

谨,彼时你一身黑衣,加上背上的吉他,靠在离寺门不远的红墙上,却是那么的显眼。一片阴影投在你的半边脸上,你仰望着天,留给路人一个坚毅的侧面,棱角分明,勾勒出你的大致轮廓,你的脸很白,是那种病态的苍白。给人一种:“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感觉。

后来,我才知道,你就是一个面瘫。

我刚想偷拍一张美男侧照图,一个藏族少年过来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们就走了。我尾随你们几条街,不近不远的跟着,看见你掉了一个东西,捡起来一看,是一个吉他拨片,纯白色,上面刻着一个字:谨。再抬头时,你们已经不见了踪影,你们终于如愿以偿的把我甩了,或者说,我迷路了。

即使这样,谨,我还是认识了你。

当然没有电视上说的那么狗血言情,什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相见恨晚,有缘千里来相会什么的太扯了。

你打扰到我休息了。是得,就这么简单,鄙人生性温和,但平生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却有两件:①是打扰我吃饭,②是打扰我休息。所以在你重金属的摇滚吉他声中,刚刚睡下的我,怒不可遏的敲开了你的房门。但是真的没有想到会是你。

一开门,你露出了那张“生人勿近,内有恶犬”的扑克脸,见到是我,你的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当时,我内心那个澎湃啊。

你没开灯,月光透过镂空的窗户,撒在你身上,古人云:月下观男子,灯下看美人。古人没欺我也。

对峙、对峙、对峙、一秒,两秒,一分,三分。

你终于被我看的不耐烦了,眼神里有丝反感,说:“有事吗?”语气不善!我当时心想,长得帅了不起啊!装毛啊!没事敲你门啊!你双眉一皱,再问了一遍“有事吗?”好吧,我还以为被发现了。咳了一声,假装淡定,说:“那啥,你练琴小些音,旅馆婆婆心脏不好。”我特地强调了“旅馆婆婆”介4个字。

“是吗?”

“恩。”

“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奶奶心脏不好?”你一脸天真,一脸疑惑。

我成功的被你这句话呛着了,咳个不停,你丫一定是故意的!

“你叫什么?”你笑着问我。

“南、风。”

你把我推到我屋门口,说:“南风,明早六点半,别迟到。”

我莫名其妙,你却已经走了。

梦里,传来一阵忧伤的吉他声。

清晨一睁眼,尼玛6:25!

以上学快要迟到的速度洗漱完毕,奔到你屋前,刚调整好呼吸,想礼貌淑女的敲敲门,门就“吱 ̄”的一声开了,露出您那张睡意惺忪的脸,见到我,你笑了一下:“这么早啊,下楼等我会儿。一会就好。”门就关了,就关了。

怒!我忍,对着门小声说了一声“法克!”

一会,你下楼了,你领我坐上公交,我们到了布达拉宫。

玛布日山上的布达拉宫在晨曦下沐浴着阳光,一尘不染,像传说中的“空中花园”。

“谨,我们能上去吗?”

“不能。”

“为毛?”

“出门没带够钱。”

“-好吧。”

布达拉宫广场上,有跳着囊玛舞的人群,传统的康巴藏袍被随意的披在肩上,人们跳着,唱着。屋顶上的经幡飘着。

你没加入舞群,你望着布达拉宫,你问我,

“南风,听说过仓央嘉措吗?”

“没,他谁啊?你朋友?”我啃着半块青稞饼漫不经心的问你。

“他是,一位很伟大的活佛。”

后来,你弹了一首吉他曲,唱着歌,用的是藏文,你的曲子,我听着耳熟,听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梦中的歌声。周围的藏人也跟着你唱,围着你跳,你颈上也不知何时被人挂上了一条洁白的哈达,与你身后的白云相泱。后来我才知道,你唱的是仓央嘉措的诗,《转山转水转佛塔》。

谨,你不知道,当时的你,像极了四百多年前,在拉萨街头的罗桑仁青仓央嘉措。

之后,你又领我在拉萨逛了几天,玩得不亦乐乎。那天,我问你,转山是怎么回事。你的面庞有丝波动,但闪动的很快,我看不清,还以为是幻觉。你不答,看着远方,我也不再问。

两三天后,你起得比我早,你背着心的吉他叫我起床,收拾东西。

“去那?”我揉着眼问你。

你扫了我一眼说,“一个很神圣的地方。”

有理便是爷,你说神圣就神圣。

坐上一辆吉普车,车里还有两名背包客,坐得端端正正。见我们上车,微微一颔首,算是打招呼,我们回礼。开车的是一个康巴汉子,一头黝黑的鬃发,高原红的脸庞上始终洋溢着笑容,很热情,一路上都在说个不停,一会介绍着这的风土人情,一会又说他家的羊又生了。我靠在车窗,高原反应是有一些,不过还好。青康藏高原上,天空大地无死角天很净,我1。0的视力可以看很远,也很清楚,牧人,藏獒,羊群,还有远处若隐若现的几顶毡房。格桑花盛开在高原之上,魅惑人心。

晚上,找了块平坦的地,安营扎寨。大家都围在龔火旁,取暖。你分我几块牦牛肉,是那个司机送的。吃晚饭,大家都没有说话,或许是旅途劳累,大家互道了晚安,就匆匆钻进了帐篷。你却没有,你要守夜,所以第二天你的衣服有些湿。

就这么赶了几天路,一个傍晚,我们到达了普朗。与他们告别,下车。

晚霞把天空渲染的如锦如缎,好像大昭寺里那些菩萨身上的五彩哈达。瑰丽的像曼珠沙华。

当时的普朗正在庆祝什么节日,佛教僧侣们戴着面具在街上跳舞。你领我爬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山上很静,与普朗的熙熙攘攘不同。山上也很空荡,只有几株高原红柳,几条经幡,还有玛尼堆。你给我指在太阳落山的地平线说:

“南风,那是冈仁波齐峰,就是那些教徒们进行转山的地方。”

既然是圣山,我就多看了几眼,太阳藏在他身后,冈仁波齐峰好像镀了一圈金,勾勒出他的大致轮廓。可惜,我只是一介凡夫,体会不到他的圣明。

你找了块岩石坐下,弹着琴,很经典的曲目《爱的罗曼斯》,我就想起了你送我的那本诗集,里面有一首诗:

个人中弹琴,

另一个人在雪中知音。

我独坐须尼山巅,

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我们寄住在一家民宅,朱红的两扇大门,推门而进就是两根琉璃青的大理石柱,柱子两旁有矮小的白色木栅栏,里,种着一些花。大厅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唐卡绘画,好像是什么菩萨。下面的一条香案上铺着一张手绢藏毯,上面放着一些宗教用品。主人家叫才旦巴珠,他们家有五口人,他妻子,父母,还有一个孩子。我们和他们共进晚餐,很丰盛。第一次喝青稞酒,度数不是很高,有点甜。你也很例外的没摆出那张扑克脸,脸上挂着笑,还和奶奶共进了一支舞。

说实话,谨,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们只睡了一晚,翌日清晨就出发了。奶奶还送给你一串佛珠,可以戴在手上的那种,有种淡淡的麝香,看得出她老人家很喜欢你。

我们搭了辆车去塔钦,车是巴珠找的。

去塔钦的路很颠簸,我当时发誓,此生不走第二回,可最后还是走了,因为要回去。

谨,你一脸淡定的表情让我情何以堪!

终于到了。这是下车的唯一念头。

塔钦海拔4560千米,是朝圣者的中转宿营地,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我们的到来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波动,瞄了我们一眼,就又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

不远处,有一名婆罗门的苦行僧,他衣衫褴褛,长发到肩,随意地扎着。

他盘腿而坐,高声吟唱着《罗摩衍那》,他的眼神像是再飘,又像是固定的

,他的眼里映着的是一种抽象的纯净得天空。

他周围有几个年轻的婆罗门沙尼也跟着他吟唱,他们叫他“梵天的仆人”

你当时说,“南风,这就是信仰。”

信仰。

第二天早上,我们吃了一点东西就出发了。

跟随着那些虔诚的朝圣者,进行神圣的转山仪式。一个宁玛派的教徒告诉我们,围着冈仁波齐峰转一圈叫“廓拉”,也叫“帕里卡吗”,不过这是印度教的称谓,可以洗情人一生的罪孽。据说,转山一百零八圈,就可以直接进入涅槃境界。

迎着朝阳,踏着晨曦。彼时的山上并没有什么景致,杂乱的岩石,墨绿色的地衣。山脚下的双子湖,玛旁雍措和罗刹湖安静而祥和,湖面上蓝色的光圈一层层的由内向外,由深变浅,渲染在水面,倒映着蓝天。玛旁雍措周围的几座寺庙香火很旺,络绎不绝的香客,在湖里沐浴以求功德。

在队伍里,没有人说话,有人在不停的转着经筒,有人拿着经幡,念着六字真言,还有认识一步一跪拜的前进,每个人的表情大都一致,严肃庄重。募得,我心感到沉重,有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好像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来冈仁波齐峰。

他像一位圣者,历经沧桑,点化世人,兼济天下。

经过一片地时,教徒们将一些东西放在地上,挂在石头上,或许是衣服,水壶,或许是头发,经幡,书本等等。

你说,这代表着他们将告别前世今生。

同样是在转山,我们和他们却是在走着不一样的道路。我低下头去,看着鞋子一步接一步的向前迈进。一步,一步,一步。

沉寂中,只剩天地与人们的呼吸声。终于,当我们围着冈仁波齐峰转完一圈时,感到了莫名的轻松。而我们身后的僧侣却面目依然。

几天后,在拉萨,在贡嘎。

你又弹了一遍《转山转水转佛塔》。我要走了,你弹给我听。你说,这是离歌。

临走之前,我问你

“为什么要来西藏?”

你说

“南风,我在外游荡了三年。”

“你家在?”

你微微一笑说

“普朗。”

原来如此。我也笑了。

“后会有期,南风。”你给我挂上一条洁白的哈达。

“后会有期,谨。”我送你一个拨片,却是纯黑色。

再见,少年。再见,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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