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是杜鹃凄啼的晚春傍晚。山峦起伏,像互相搔着腰肢搅缠在一起,那个山峡只要太阳西下,就顿时掩上黑幕,松风夹着微寒阵阵袭来。 父亲到四十里外城镇去办事还没回来,我带着小我三岁的弟弟去迎接。 越过山坡,走了一阵子,柳眉似的初月掩藏踪迹,四面一片漆黑,十余岁的我惊骇得几乎想哭,紧紧抓住弟弟的手故作镇静的往前走,另一手里紧握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以前跟着长工去迎接父亲,并不觉得害怕,因为长工那胀红的脸色与魁悟的身材,非常地靠得住。可是那天晚上两个幼嫩的兄弟独自出去,就只有颤抖的分,我记得那天弟弟还满沉的。
愈是惊慌我愈感到饥饿,猫头鹰啼叫声阵阵传来,只是不见父亲修长的身子和飘摇的长衫,真要叫我急得想哭。那时候间或有一两天才见到的卡车,和车头上牛粪宛如锅巴般紧贴的黄牛车,通过房前的大路,二十里外虽然有火车通行,但那也只不过是拖着漆黑的临时货车而已。 父亲原本就很节俭,要到四十里外的城镇办事也走路去,清早出门要黄昏后才回来,甚至远在一百里外的全州也徒步去。因此,我十岁开始就非常熟络这种迎接大事,以后到外地念中学,每一放假回家,就以这种迎接来偿还那难以计数讨索学费的债,如果说这种礼遇有代价,就是父亲给注册费时毫无吝音。 以前提着风前明灭的灯笼跟在魁悟的长工背后,一面听着鬼故事,一面踏在悄悄冥冥的夜路情景,还是满有意思的。 那天晚上也或许为其目的而来,愈是如此,我们就非接到父亲不可。
一会儿见到那飘逸的长衫,平常不敢撒娇的我们高喊着“爸爸!”,弟兄俩就随着修长的父亲背后掷镯地走回家。我们虽没像别人牵着父亲的手,父亲也没从口袋掏出糖果来,可是仍然怀念着我们严谨的父亲。 陶渊明被贬滴的时候,他的童稚是倚门迎接,而我们却愚直的跑远路。我们孩子迎接远行的父亲,有时候是在过了数个山陵的城煌坡,有时候是在水波闪闪的清水石桥,有时候是在气喘吁吁的碑石坡。 我不喜欢那只在门口礼貌而毫无感情的迎送,也不喜欢听到铃声才劈哩啪啦拖着拖鞋开门的迎接。 现在是个精密机械时代,人们都为计较分秒的约会时间在赶着路,再也没有我们父祖时代那种“花开时”“满山枫叶时”约会的悠悠然。
父亲回家的时间虽然不能跟机械时代相比,可是却有着它的具体的一面,站在朔风刺骨中,搓着冰凉的双手,遥望见父亲带着几分醉意,飘然出现地平线的一刻,心中实有着说不出的快慰。 今天在匆匆忙忙的汉城,可以瞥见骤雨中妇女孩童撑着雨伞站在巷口等人的情景,也可见到朦胧雨中引颈长待的镜头,更可见到焦急等待不知在哪个酒店畅饮的丈夫或爸爸的场面。愈是这个情景,我就想起初月西沉,满山黑遍。我们两个弟兄在初月西沉,黑夜寒风之中,等待父亲白白翩翩的长衫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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