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和奇花异卉不同的一种独具风流的苦香。
高原上的农人们和野艾有着相濡以沫的感情,他们祖祖辈辈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些与野艾有关的古老浓郁的风俗和那些充满神奇奥妙的事情。
初夏的端阳节,野艾仅一尺来高,还带着春天的鲜嫩、水灵,细长的羽状叶片披一层银灰色柔毛,在东南风中姗姗摇曳。黎明,人们便兴冲冲地从河畔、坡地拔些挂着露珠的野艾带回家—在住宅门墙上方交叉悬挂,驱祭五毒,共攘不祥。人们还要早早叫起自己的孩子,到河边清洗双目,给耳缝间别枝艾叶。“端午不夹艾,蚂蚁夹老赖。”这是高原上老幼妇孺的尽知的俗语,“老赖”在当地泛指男性的皋丸。还要给女孩子脖颈间项链似的用五色彩线系一香包,香包里包有五谷、铁屑、艾叶诸物,寓意消除祸患,躲避香蠢危害之灾。
高原人以自己不可改变的信念,倾注于野艾一种神圣而忠厚的笃爱。野艾燃烧的烟能驱蚊蝇,从五月起,农家就开始束些粗糙的艾绳了,以对付那些厌恶的婪蚊。那艾烟袅袅地带着芳香,带着农家和谐袒露的夜话走进梦乡。野艾更可人药,当地有“艾可配百方”之说,民间偏方以它营血,暖子宫,祛寒湿。将艾叶晒干捣碎而成艾绒,中药针灸时用来治病。荒僻偏远贫穷落后的陕北高原古来缺医少药,农家便祖传盛行多种艾的秘方:小孩A气、腹部疼痛、不良撮口习惯,皆用艾绒加察香或大蒜在有关部位灸疗。赤痢白痢,则用艾叶加生姜和少许红糖煎服医治……
许是野艾的强悍功能,才使高原人赋予它一身钟灵毓秀之气吧。
时令跨人六月的高原,长空青蓝、透明,太阳开始火焰一般燃烧。庄稼早得几乎无望了,农人们便到处捕捉金龟子。那是一种铜绿色的大甲虫,在夏天旷野上轰炸机般地飞舞,有时会在夜晚嗡嗡地闯进家来。一把捉住,即选择最亮红酷烈的午晌,把艾绒粘其背上点燃,然后放飞,任其翱翔上苍。那金龟子因受着艾火煎熬,会没命地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在空间留下一道道虚光。这艾绒点燃的火,称天火,他们托金龟子向上苍传递神秘的“天火”讯息:老天爷,慈悲受苦人吧,整个地面已燃烧得无法生存,连不畏干早和饥渴的艾篙都再难忍受了……
古老淳厚的高原人,永远传递着这无望和未卜的寄托,又那样充实和顽强地活着。
整个漫长懊热而干旱的炎夏过去以后,高原便进人连绵多雨的秋的节气了。秋天的潮雾野马般地奔驰,显影似的泅出山野播种小麦的农人和耕牛。野艾在这时开始开花了,蕴藉着伟大的厚爱和成熟,微微弯曲的枝头挤满细密而小俏的米黄花序,扩散温馨,苦香,和着秋风唱着自己的热恋和礼赞。站在高原上凝望这派大自然景象,会使人许许多多的联想自由自在驰行,会使人的视觉和心灵都产生一种至高无上的愉悦。
啊,田畔、沟壑、荒坡、洼地、路边的那些野生野长的苦香的野艾,尽是为着博大、自由和高贵的土地而开放的,也为高原人的那种于世固有的贫膺、辛酸、赛涩和祥和、安乐而开放。繁衍在陕北高原上的农人们永恒不息地爱着这郁郁葱葱随处可见的野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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