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紫色的鸭拓草在脚下摇曳,黑尾鸥顺着风吹的方向刷刷地像流水一般飞过,今天的晚霞又呈红黑色。地平线附近,几艘渔船像被晚霞吞卷一样在海上疾驶。今夜的海面还会不会闪烁捕乌贼的渔灯呢?我边想边用力将一颗小石子抛向大海。远处的波涛像一条丝带冲打着岩石,撞出雪白的浪花,岩石上的黑尾鸥发出瞄瞄的叫声,一齐向空中飞去。昨晚的喧闹、灯火和人群就像不曾有过一样,海边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咚咚咚!铿铿铿!”
许多人从城市返回到大谷镇。喧闹声中,青年人推着装饰得漂漂亮亮的灯笼车。附近的老奶奶乐呵呵地牵着小孙子的手到夜市来买玩具。平日只知道板着面孔修理渔网,驾驶渔船上海捕鱼的老爷爷,今天却美滋滋地和儿子们一起举杯畅饮,挥舞灯笼,敲锣打鼓。大家都很兴奋,都很快乐。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海中,灯笼车上的灯火膝朦胧胧地左摇右摆,把人们的美好祝愿收人到灯笼中。
“庙会没想到会办得这么成功。”
“真是太好了。多亏年轻人来这里支援,大海才得以恢复原状,光靠我们这些老家伙,恐怕一点办法也没有”。
“看来,日本这国家还不坏。四面八方的人都跑来支援,实在难得。”
“今年的庙会意义不寻常,它表达了我们的心愿和谢意。把大鼓再敲响一点吧!”
“知道了。要是把那些浑身沽满原油的大学生也请来参加就好了。”这句句话语,表达了人们在今年冬天那次原油泄漏事故时的惨痛心情以及对前来救援的志愿人员的由衷感谢。八个月前,当我看到四处飘浮着原油的海面,当我投身到艰难的除油作业中时,做梦也没想到今年秋天的庙会能如期举行。今年的锣声比任何时候都响亮,花篮车的灯火比任何时候都辉煌,赶庙会的人数比任何时候都多,所有这一切,充分表现了大谷地区人民的感激之情。
我居住在珠洲市的大谷,这是一个面朝日本海的小镇,拥有20多公里东西走向的海岸线。奇岩怪石连绵不断,景色十分优美。春天,盛开的野山茶和蔚蓝的大海斗妍;夏日,明亮的渔火与耀眼的星星争辉,鲍鱼、海螺可随处可获;秋季,人们把收割好的稻子拥到设在海边的稻架上,筑起一道道丰收的城墙;冬时,海面波涛汹涌,人们忙着采撷生长在岩石上的海藻。大谷就是这样一个能让人充分领略大自然的地方。近来,虽然人口不断减少,但大谷地区的人们仍然或多或少地享受着大海的恩泽,以海为生的人也为数不少。我的曾祖父就生在海上,死于海中。曾祖父是一个小老板,他拥有自己的渔船和几名渔夫。他们的工作是把木材、煤炭以及生活用品从小木港和七尾港运到大谷。曾祖父还把他那艘小渔船开到很远的海上捕沙丁鱼,冬季据说还出航到岛根县的滨田港。曾祖父的口头禅是“我呀,能死在船上,就算是了却心愿了。”67岁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曾祖父独自一人在船上静悄悄地死去,死时手里还紧紧地抓着渔网。或许是因为这位我未曾见过的曾祖父的关系,或许是大谷这块土地给我们的恩惠,我家虽然不是渔民,但各个季节都能吃上海鲜。我最喜欢的是醋泡海蕴和盐烤海卿。我家做菜时从不使用化学调味品,一年到头都用奶奶制作的调料。和大海相依伴,与大海共生存的不光是我们一家,同学、邻居以及大谷地区的所有居民都是如此。然而,这片我们得以生存的大海,有一天却差点死去。那天,曾祖父热爱过的大海突然变得黑暗浑浊,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电视在新年特别节目途中突然插播了一条新闻:俄罗斯的油轮“奈穗托克”号在靠近岛根县的海域沉没。我听了以后感到非常别扭,因为那油轮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奈穗子”有些谐音。我当时没怎么在意这起事故,因为沉船地点离我们很远,日本海又那么大,事故应该和自己、和珠洲市没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还有些生气,电视台为什么非要中断特别节目来播报这条新闻呢。电视后来又报道说,船首部分是在靠近福井县的三国海域触礁的,我听后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福并县这下也遭殃了。由于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我当时很肤浅地想道:即使海流北上,原油也不可能绕过能登半岛漂到我们大谷。妈妈也很乐观地说:“咱们能登半岛台风小,地震少,是日本的安全地带。原油万一漂过来,也不过就是一两滴,到不了珠洲。”周围人的看法也和妈妈大同小异。人都是这样,火不烧到脚底下,就不会把火灾当回事。我还轻率地想,如果三国再近一点,自己也愿意去做志愿人员。万万没有想到,自家门前的大海,那片让我感到温馨和安逸的大海,那片从学校教室也能看到的大海,居然会被黑沉沉的原油覆盖!
1月14日,担任妇女联合会会长的奶奶接到通知:“请组织会员做好准备,一旦原油漂来就立刻组建炊事班。”这时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肤浅。9月份,“全国创建富饶之海大会”刚在珠洲市举行,而现在,人祸这只黑色的魔爪正伸向我们珠洲人引以为豪的大海,伸向那大自然的宝库。
1月15日,成人节。有线台的广播把我推到严酷的现实面前:“大谷地区长桥海岸漂来原油。再播一遍,大谷地区长桥海岸漂来原油。”声音像山谷回声一样响彻整个大谷地区上空。
广播声音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当时各种念头闪过我脑海:是真的吗?不会漂来很多吧,不至于像三国那样糟糕吧。听到广播后,我和妈妈、奶奶急忙向长桥海岸跑去。1月的珠洲海面,好像由铅灰色、深绿色、紫黑色和蓝色混合而成,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感觉。在这混合颜色的上边,雪白的浪花翻腾跳跃,构成冬季海面的一大景观。黑尾鸥展开洁白的翅膀在海上翱翔,似乎在告诉人们旺盛生命力正是它们的象征,这就是珠洲的大海。然而,当我们赶到海边时,呈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番景象:白浪无力翻腾,黑尾鸥在原油中痛苦挣扎,海面颜色宛如巧克力一般。沉重的原油祖盖在海面,大海像死一般的安静。“怎么会这样……”妈妈的声音重重地敲响我耳膜。
“来了,原油漂到珠洲来了!”奶奶双眼喻满泪珠。匆匆赶到长桥海岸的人们都和妈妈、奶奶一样发出哀叹。大家紧紧咬住嘴唇,站在防波堤上盯着那一动不动的死海。岩石和大海已无法辨别。刺鼻的油味弥漫着海边,让人头晕目眩。
“奶奶,我们的大海快要死了!”我禁不住说了一声。这么多原油怎么处置?谁能将大海恢复原貌?大海何日才能重放光芒?曾祖父热爱过的大海将会怎样?谁之过?我们做错了什么……?面对原油漂来这一现实,我感到的是恐慌。从这天起,我们全家和大谷地区的人们开始了与原油的搏斗。
当晚开始,我们的生活全都染上了原油色彩。大谷公民馆设置了现场指挥部,运送油桶、铲子和勺子的卡车来来往往,自卫队员集结了二三百人,市府员工和本地区的人们陆续集中到大谷。奶奶将全部身心投人到炊事班的工作。和预先计划好的聚餐不同,情况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有时准备的饭菜不够,有时该放下工作前来吃饭的人又没有来,有时准备的原材料同救援物资相重合。尽管没有到海上去打捞清扫原油,但坚守在后方战场的奶奶也因劳累而感到意气消沉。担任本地区联络工作的爷爷也是一样.每晚都工作到深夜,打电话动员有关人员参加第二天的原油回收工作。开始时立刻响应的人很多,但他们是请假来参加的,三四天过后就自然不能再坚持下去。这样,老人们就不得不参加星期一到星期五的回收作业了。爷爷的工作非常辛苦,他不断地对着电话低头行礼,召集作业人员,一旦确定下来,就作成一览表,尽量让每一个人的参加次数均等。爷爷还说:“不能光动员别人干,自己也应该身体力行。”海上的工作对于65岁的爷爷来说有些勉强,但他坚持每天都下海。工作如此辛苦,我担心爷爷哪天会病倒。。
一到休息日,爸爸妈妈就身披雨衣,脚穿长筒雨鞋,手戴胶皮手套,头顶帽子,全副武装地下到满是原油的海里。覆盖在海面的原油很重,铲满一铲子就提不起来。站在防波堤上一望,笼罩海面的原油好像一层薄薄的糯米纸,但实际却有30到50公分厚,油层还夹带海水,轻轻碰它一下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作业人群里,有人负责拢住原油,有人用铲子或勺子把原油装人沙袋,有人撑开袋口,有人捆扎袋口,有人扛送油袋,有人把油袋运往吊车下方。大家根据自己的体力各就各位,各司其职。这种分工是在回收作业中自然形成的,一个作业组通常十人左右。枯附在雨鞋上的原油不断增多,鞋子重量增加,人的身体也就越来越重,一不留神就会滑倒下去。胶皮手套上的原油限制了人们的自由,1月份的海水和冷冽的海风夺去了人们的体温。最让人恼火的是,尽管铲呀、舀呀,但原油却丝毫也没有减少的迹象,似乎要摧垮与之搏斗的人们。雨衣和雨鞋穿一次就无法再用了,因为上面沾满了难以洗净的原油。
“被原油污染的海面恐怕很难复原了。”
“我们这样拼命,可原油不但不减少,一觉醒起来后,反而比前一天更多了。必须切断源流,要不然原油还会没完没了地漂来。”
人们渐渐开始焦躁不安。参加作业的妈妈的声音也越来越没有气力。妈妈两年前刚动过手术,现在却整天闻着让人头晕的原油味,浸泡在冰冷海中坚持作业。我心里非常担心,但妈妈没有歇下来。其他人都和妈妈一样,邻居家那位患腰痛一直跑医院的大叔也穿起雨衣走向海边。参加作业的人数逐渐减少,大谷镇上的空气变得沉闷。但是,“必须干下去”的意识使人们得以坚持下来。当大谷镇的人们快要被巧克力颜色的原油吞噬掉时,各地志愿人员相继赶来救援。
“志愿人员”这个词是在发生那场夺去6425人生命的阪神大地震时听到的,当时我还在上小学,对这个词的意思不甚明了。现在,当看到那些置身于满是原油的大海中的人们,当接到那些鼓励我们的电话和书信时,我才觉得自己真正理解了“志愿人员”的含义。
住在加贺的妈妈娘家的亲戚们,每到星期六和星期天就赶到这里,跳人他们未曾体验过的冬天的大海,参加回收原油的作业。他们说哪怕一勺子也行,一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和珠洲市、和大谷镇没有任何关系的大学生们,自己掏腰包吃住在镇上帮助回收原油。一位家住能登岛的不知姓名的老太太在信中写道:“能登岛没遭污染。我已年过80,不能去长桥,请把这些酸梅干卷到饭团里吧。”老人给我奶奶寄来了许多酸梅干。几十辆写着各种团体名称的汽车停在路边,人们接连不断地下车。人群中还有许多高中生。我们大谷中学学生会也参加了回收作业,调整部分课程后,我们在运动服的外面套上雨衣,去那些大人顾不上的地方回收原油。漂浮的垃圾上粘满了原油,即使很小的一块也拿不动。手中的水桶眨眼间就堆满了,想把水桶中的油倒进大油桶里,但原油粘在水桶上,不刮就根本倒不出来。尽管作业时非常注意,头发和脸上还是逃不过飞溅的原油。作为学生会成员,我响应老师的号召,星期天也不休息参加回收作业。老实说,也不是单纯为了响应老师的号召,因为全家人都投身到回收作业之中,我似乎意识到自己也必须做点什么。上小学的妹妹忙着给志愿人员和捐赠物资的人写感谢信。这一段时间,我真切感受到了人的爱心和坚强。
经过成千上万双手的努力,我们的大海开始慢慢复原。有位高中老师为参加志愿抗灾活动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多得让人发愁的原油也在人们的顽强拼搏下一点点地减少了。海中的原油变成了几万只油袋,堆积在防波堤边上一个又大又深、有点像游泳池的土坑里。油袋里装的不是原油,而是人们的愤怒。十二岁这年的冬天,那片遭受死亡威胁的大海让我深深懂得了人祸的可怕和大自然的珍贵;让我感受到了人的爱心和坚强;让我看到了大谷镇人民的拼搏精神,看到了各个家庭里的相互支持和配合,看到了每个家庭追求与整个地区同呼吸共命运的姿影。最可贵的是,我强烈地意识到大谷是自己的故乡,对它产生了深切的依恋之情。。
我经常和妈妈、妹妹一起散步谈心的海边,现在非常平静。海风告诉人们秋天已经来临。冬天泄漏的原油和志愿人员好像不曾有过那回事一样,一切又恢复到从前。
“瞄瞄。”也许是发现鱼儿了,黑尾鸥一齐飞起来。遭受过原油蹂埔的海边,鸭m草已悄悄地吐出芬芳。
昨夜的声音、灯光和喧闹,寄托着人们对回收原油工作取得成功的感激之情。冬天我所感受到的一切,想必家人和其他大谷镇的人也都感受到了。人的存在是很渺小的,在历史的长河中也许还会重复同样的失败。通过这次救灾活动,我明白了人虽渺小,但只要同心协力,就会变得伟大、善良、可亲、可爱。回收原油的工作已宣布结束,人们嘴中已不再出现“原油”和“志愿人员”这些字眼,但是,我和家人以及所有大谷地区的人们决不会忘记当时的艰难困苦和人间温暖,它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之中,并影响我的认识和行动。我真正学到了作为人应该学的东西。
让人遗憾的是,大自然并没有立刻恢复原状。盛夏的阳光溶化了不知躲藏在什么地方的原油,海藻类的收成也不如过去。人们担心,今年的冬天,海边岩石上还会不会像往年那样生长海藻。也不知何故,我总觉得和昔日的晚霞想比,天空和海面显得特别红黑。
但不管怎么说,每天都能见到的那苦难的大海给了我许多宝贵的体验。我将把十二岁这年冬天从大海学到的东西当做自己的精神食粮.摧自己进步,使自己成熟。
脚下青紫色的鸭m草轻轻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坚定有力地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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