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已六十开外了,可身子还挺壮实。
外公出生于竹匠世家。他十岁就操起竹刀劈蔑,经过几十年的辛勤劳动,打篾席的技术真可谓已炉火纯青。仗着这么一手好手艺,再加上屋后的那一片将近一亩地的竹园,不管三灾四害,外公从不发愁。
可是一九六六年,屋后的竹子破天荒地开花了。行家明白,别的植物开花,意味着孕育硕;竹子开花却不是个好兆头,用我们本地话来说就是要“塌竹园”。“竹园”可是外公的命根子啊!他怎会眼睁睁地看着祖辈相传的竹园毁在自己手中。所以这年冬天,他特地花钱办了一桌酒,请人帮忙,在竹园里深翻施肥,厚厚地挑上了一层河泥。外公期待着来年春笋满园。
给人以无限希望的春天来了。尽管春雨一个劲地下,可春笋无影呵!到了夏天,竹子还是一批批开花,枯死。四年下来,原有几千根竹子的一个大竹园变成了一块荒地。看着这萧条的景象,外公的心都要碎了。
说来也怪,那几年,我们宝山县的吴淞、庙行、大场、杨行、月浦、盛桥、顾村、刘行、罗店……,方圆几十里的地区,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竹园,几乎都濒临绝种的地步。
竹子的生命力是相当强的。曾几何时,日寇侵占吴淞、罗店一带,实行“三光”政策,也没有能把竹子烧光;解放战争时期,国民党反动派为了死守吴淞口,把杨行、月浦一线所有树木、竹林夷为平地。可是春风一吹,竹林仍是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然而为什么现在大批竹园荒芜,再也不能复苏了呢?这个问题,外公百思不解。
后来从市农科院来了一位植物学家,外公向他求教。植物学家对外公解释说,这一切都是环境污染造成的。他指着从上钢五厂、上钢一厂、吴淞硫酸厂、吴淞化工厂、吴淞水泥厂、上海铁合金厂、吴淞煤气厂、吴淞农药厂……那些林立的高大耸峙的烟囱中喷出的黄、灰、紫、黑各色的浓烟说:“正因为这儿十条恶龙在作怪,所以这一地区的竹子已经无法生长。”外公若有所思地望着东南方那一大片翻滚的烟雾,心里一阵阵发寒。然而他清楚地知道,国家化了大钱办起的工厂是决不会关门的,死几根竹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外公迫不得已放下了竹刀,可他还有一手种西瓜的绝招。以前他种的西瓜总是又大又甜,名气虽然不如当竹匠响,但在附近各村中还是颇有行家之称的。一九八四年,外公承包了队里的三十亩瓜地,并邀了同村的老宋做搭档,两家的儿女做帮手。从下籽开始,就精心护育。可是事与愿违,瓜地上只见瓜藤不见瓜,即使长个把瓜也是面黄饥瘦,一副病态。旁人见了暗暗发笑,说是这两老头养了一批“僵猪”。外公向来不服输,第二年,他特地从浙江请来了一位种瓜技术员,再一次承包了二十亩瓜地。结果又做了个赔本的买卖。那位浙江的瓜农临走时对外公说:“这鬼地方不宜种瓜。”
“以前不也能种出又大又甜的西瓜吗?这鬼地方果真出了鬼了?”外公边大口地吸着烟,边不停地嘟浓着。那天我刚好在《环境报》上看到一篇《废气对瓜果蔬菜的危害》的文章。我就对外公说。“这可能跟酸雨有关。”
“什么?酸雨。”外公感到惊奇。我接着说:“报上说,在污染严重的工矿区,由于空气里含有大量的有害气体,当水燕气和这些有害物凝结在一起时,下的雨就变成‘酸雨’了。”
“是嘛!”外公长叹一声说:“下的是酸雨,结出的必然是苦果了。”
外公走出门外,望着东南方那弥漫翻卷在半空中的灰黄色的烟雾,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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