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我可以算是一个“女权思想”的激进派,“男女平等”的口号不仅挂在我的嘴边,也落实在我的行动上,它使我时常忘记了自己的性别而和男人一样的比学业、比职称、比工作;它也使我尽量压制着自己身上的柔弱天性而显出男人才有的阳刚之气。然而,我并不是一个“女强人”,每当自己结束了一天的工作还要到商店里买些油盐酱醋带回家去做饭的时候,心里总是升起一股愤愤不平的怨气:“这哪里是妇女能顶半边天,简直就是整个天都要让妇女顶着!”尽管如此,不管家务、工作怎样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做一名家庭妇女!
到了美国,不论我愿意不愿意、认同不认同,所有的表格都证明我是一个Housewife(家庭妇女)。家庭妇女?我那十几年的高等教育白受了?我那十一年的编辑白当了?难道三十年的勤奋努力换来的就是一个被自己最为瞧不起的“家庭妇女”的社会地位?—当家庭妇女应该是中国农村那些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妇女和城市老弱病残的女性!我带着这种不情愿、不甘心的心情,从一个中国的职业妇女转型为美国的家庭妇女,心里的不平衡便打破了夫妻感情的平衡史。
初到美国,我便赶上先生请朋友到家里作客。为了给先生一个面子,让他的朋友看到他有一个多么能干的太太,那天我拿出了全部的“看家本领”,做了七八个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席间,先生在朋友的赞美声中以无比自豪和感激的心情当众为我揉了揉酸痛的后背,嘴里一再地说“Thank you”,这使我顿时忘记了疲惫,心甘情愿地为客人盛饭盛汤。席后,先生和朋友聊天,我因语言关系只能旁听而不能发表意见,所以就找了个借口到一旁洗碗去了。洗碗就洗碗叹,我却偏偏对每天都要洗的碗越洗越来气,最后居然把碗筷一丢,跑到卧房掉眼泪去了:“凭什么我做饭我还要洗碗?凭什么我要像一个佣人似的给他们端菜送饭?哼,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一个家庭妇女,我就应该做这些家庭琐事!”我心里的顾影自怜至此便转为对坐在客厅里谈笑风生的先生身上:别得意,今后我才不会这样任劳任怨地以一个家庭妇女的身份,为你的朋友去端茶送饭呢!
说归说,气归气,好客的先生还是把朋友往家请,我的饭还是要接着做。然而,不平衡的心态使我的情绪时阴时晴,前一分钟还和先生有说有笑,后一分钟连理他都不想理。先生觉得我气生得莫名其妙,我却在自怨自艾中把“心结”越结越大。这样的心情待续了半年,终于有一天我发现,许多在家“相夫教子”的美国妇女并不比我逊色,她们之中有大学文和硕士学位的人不在少数,她们那种逍遥自在、泰然处之的心态令我膛目结舌。
先生的同事Den,他的太太曾是他读硕士学位时的同一专业的同学。结婚后,太太找了一份工作,继续读博士。有了孩子,Den的太太心安理得地以一个家庭妇女的身份出席不同类型的Party,我总是在心里问自己:你干嘛非和自己过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