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妻读小学二年级。家里很困难,多亏街道上替她向学校说好话,才得免缴学费。但又无钱买书,她上学是空手来,空手去,借同桌的书看。一位老师见她可怜,经常送给她薄本、铅笔,不然真要像王冕那样以树枝作笔,在地上学划字了。
“虽然家里经济十分困难,妈妈在生活上从没委屈过爸爸。哪怕她当衣服,当首饰,每天早上都要保证爸爸能吃上两个鸡蛋。邻居评价说:‘你爸爸是个福人,你妈妈是个苦人!”
“人死前是有预兆的。”妻说:“妈妈死前,忽然想吃梨,死时背转身,脸朝里。‘梨’、‘里’,跟‘离’一个音,她好像在暗示,她要跟亲人离别了。”
听她说这些,我心里很难过。
然而,妻对于她的母亲终究所知很少,也并不经常提起,更没有补充增添新的内容。两个孩子相继出世,下班来家,家务事都忙不过来,忙过后已经筋疲力尽,完全失去谈兴。的确,很长时期以来,难得听到她提及岁,小弟兄俩个头差不多高,拳头差不多大,遇事各执一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像一对好斗的公鸡。我这说的是他们读初中时的情况,那时他们最惹人生气,我也曾被他们气得发抖,写了一篇押韵的散文:《诫两对小拳头》,发在江苏的《少年文艺》上。刊物寄到时,小弟兄俩挤坐在一张椅子上,头靠头,肩靠肩地边读,边笑,还议论爸爸的这笔稿费,应分给他们一半,他们不来这一场拳头对拳头,爸爸这篇文章写不出,文学创作,源于生活嘛!看看这情景,我也只有一笑了之。妻可没这种耐心,有时被孩子气急了,少不了给他们几巴掌。我不赞成打孩子,当然要对她的行动加以干涉:“难道我还要为你写一篇《诫两只大巴掌》吗?”这在客观上就形成袒护孩子,她愤愤地说:“一个打,一个护,到老不上路!”我答道:“总要有个护的,爸爸妈妈一齐动手不把孩子打死了”但我这番话,只是我个人的意见,而妻说的话是一句代代柑传的“古训”,她对于“古训”往往是尊敬而信奉的。有次我感慨地说:“要打孩子,应当要我这个做父亲的打,让你这个做妈妈的护。古人还有句话:‘严父慈母’。现在我们颠倒过来了,你成了严父,我成了慈母,我可不甘心抢你的角色,你不当,只好由我来当了。”妻沉默了好一会,叹道:“妈妈死的早,小时候我不记事,妈妈曾怎样爱我,疼我,全记不清。现在轮到我做妈妈,也不知道该怎样疼爱自己的孩子!”
我告诉妻:“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爱你,也会爱我。母爱最崇高,让我们一道说:‘世上只有母亲最爱我们!’但并非唯一的。因为我们互爱着,让在天的母亲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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