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忆起一双眼晴，那是一双纯擎和热情的眼晴。它总是一眨不眨地盯住我，审视我的灵魂，使我惭愧，迫我忏悔。
这是一双小男孩的眼晴。一想到它，我就想起那张天真可爱的小脸，想到他响亮的嗓门，想到他的哭声，想到他那颗无瑕的童心……于是我更加痛苦，更觉不安。
那还是开学的第一天。
我提了大大小小的包襄，依依告别父母上了公共汽车。
我正在眺望窗外景色的时候，觉得有一双软软的小手搭住了肩头，耳边还传来轻轻的鼻息。回头一看，一双黑黑的、圆圆的大眼睛正望着我。他跪在车座上，双手抓住我的靠背，前倾着身子。“小哥哥，给我看看你的军帽好吗?”他眼中闪着亮光，充满着渴望。
那天，我是戴一顶军帽的。这军帽是正在前线的表哥送的，是我的爱物，我本不想理他，但看到那双眼睛，不由心动了。我慢慢摘下军帽，递给了他。但我相信，当时我的表情一定很冷。
小男孩高兴了，眉飞色舞地一把抓过它，笑喀喀地戴在自己头上，还得意地扑楞着头，左顾右盼地来回转着身子，像是询问周围的人们:“怎么样?我成风不威风?”我也不禁苦笑了。这孩子!
“松松，你这是干什么?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这时，他身旁的那位中年妇女把视线从车外转回来，冲小男孩喊。她大概是他的妈妈，她刚才一直凝视车外。我发现她的神情很凄凉。
“不嘛，我只是看看。”小男孩撅起嘴，哼哼唧唧的，还讨好似地望着妈妈。“给这位哥哥，快点儿!”妈妈向他吼起来了。“不，我再戴一会儿。”小男孩虽这样说，偷偷瞅了一眼她妈妈，还是摘下帽子拿在手里。我看到他眼里波光闪动。他犹豫着，那双眼晴望着我。此时，如果我说一声“让他玩吧”，那他一定会更兴奋。但我不知为什么，终究没有说。
“还不快点儿!”“啪”一声，他妈妈的手掌落在他的屁股上。他“哇”地哭了泪水从小脸蛋上流下来，军帽这才还给我。随着他的哭声，我很有些不安。我不敢再看他了。转回身，帽子也不好意思再戴了。渐愧还是害羞?车往前行驶，身后传来小男孩的抽泣声。我觉得自己脸烧得很，那双眼睛似乎怨恨地瞪着我，埋怨我的自私和小气……
车一停，我便逃也似地拾了东西下车。身后似乎有人在叫，但我只顾加快步子往前走，逃离那目光。
“小哥哥!”“扑腾”一声身后有人摔倒了。我回头一看，正是他—小男孩跌在地上，手中正抱着我的书包!
我连忙扔下手中的东西跑过去，扶起他，为他拍去身上的尘土。他第一句话就是:“哥哥，这是你的书包，刚才你丢在车土了。那双眼晴诚擎地望着我，泪珠儿还没有干。眼圈儿有些红肿。我心中好生难受!
我什么也没有说，把军帽端端正正戴在他头上。但他慢慢摘下来了，双手送还我:“不，小哥哥，别人的东西不能要。”说完，他转身向汽车一拐一拐地跑去了。我目送他爬上了汽车，从车窗探出头来，向我挥手，远去。
后来，我偶然从一个同学那里听说小男孩是一位军人的儿子，他的爸爸长眠于南疆了，他们母子刚从南疆归来。
当时，我哭了，恨我的自私。很久很久，我都忘不了那一双眼睛，清泉般明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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