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咀嚼这个词眼,亲切而又严肃,熟悉而又陌生。
我和父亲好像在各自的忙碌中很少有独处聊天的机会,更没有什么促膝长谈的意愿。父亲本不是善言辞的人,而我的所有经历喜悲都倾倒给母亲,造成了我们相处的常态——既不相顾又无言。但打开记忆,您对我的爱都藏在了绵绵的举止中。
记忆里您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我抬头,书柜里还有一只泛黄却不失精致的孙悟空面具。我轻轻上前把它捧起,硬纸板打的底,纸的边沿被磨得豁豁牙牙,甚至看不清原有的样子,水彩笔上的色,可鲜艳的颜色都不复存在,一根最平常不过的松紧带松松垮垮拖在后边,早已没了当时的弹性。
可我还清清楚楚地记着,那次学校举办的大型演出,我的到了演“孙大圣”的殊荣,可眼见着要表演了,我却把用来演出的面具弄得不知所踪。
演出前的那天晚上,你出差归来刚踏入家门,来不及冲一个澡,就在书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忙了起来,我正在为了第二天的演出慌慌张张地卧在妈妈身边,竟也没注意到你在做什么,可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你的手中居然出现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面具,接着,你略带笨拙的大手将它戴在了我的头上,拉着我去看镜子。镜子里果然是一张笑眯眯的猴面,我慌张的情绪一下便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冲刷得烟消云散,蹦蹦跳跳的幻想演出时戴上它的威风惊艳,你也不打扰我的好心情,笑着说我上蹿下跳真像一只小猴子,可不论我怎么跳,都跳不脱背后你宠溺的目光。
记忆中您还是个做事细致认真精益求精的人。
我拉开抽屉,便看到厚厚的素描本放在正中央,闭上眼睛,我就能清清楚楚地回忆起你手把手教我写生的那段时间。那是江南一个烟雨蒙蒙的清晨,客栈门口的老榕树浅浅地摇晃它细密的叶片,子落楸坪雨落青砖黛瓦,景物如画心饴不化。你静静坐在窗边,却不是看风景,双眼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细细地看我画的画。“你看这里,从你的角度并看不到这个屋子的门窗,为什么把它画出来呢?”我连忙凑近去看,随即得意地回答说加上去更好看,不然白墙灰瓦多空当,说罢,悄悄地看你一眼,期许着你的赞美。可你却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这里是江南,你画的门窗却都是典型的四合院,岂不叫人笑话?”“谁会看这么仔细啊!”我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嘟起了嘴。可接下来,铅笔刷刷地在纸上勾勒,与我的画面截然不同的一副门窗在旁边出现。在我瞠目结舌之时,你放下了笔:“你说的也对,这是细节,固然可能不会有人注意到,可我们自己却不能不注意。。。写生就要尽量还原事实,做到最好。”
翻到那一页写生,灰蒙蒙的线条似乎又带我回到了那烟雨蒙蒙的清晨——水雾弥散,枝上柳绵随风,天涯芳草满地,一个女孩坐在窗边,低头修改画稿,实木的窗棂微微潮湿,有淡淡清香。
记忆中,您还曾陪我一起爬上苍山看绵绵延延的高山杜鹃;您还曾看我一个人坐在公园广场对着明月发呆;您还曾用一记扣杀球打得我落花流水,您还曾被我架炮“将军”只好耸肩“投降”……
记忆中,我也曾不解您不时的谆谆教诲,抱怨您偶尔的絮絮叨叨……
兜兜转转绕了多少个圈,才发现相处的漫漫十数年来我对您竟还是知之甚少。女儿渐渐长大,陪伴渐渐减少,可这份厚重的爱,却日益在眼前清晰,如同一坛女儿红,多年后打开封盖,发觉醇香早已深埋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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