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大勺,伸进褐色的大肚坛中,再出来时,已是满腹艳红的辣椒酱。“艳红”,让我想起夏日里灿烂绽放的红花,但此刻用来形容这白瓷碗里的辣椒酱,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我却不喜欢这辣椒酱的味道,这让外婆和外公想不通。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人能拒绝辣椒酱的诱惑,更不用说这坛封存了数年却红艳不改的极品酱。
在辣椒收获的季节,外婆和邻居的婶子都背上背篓,上坡了。四川人缺不了辣,家家户户都种着辣椒。满坡的绿色总夹杂着些艳红来点缀,隔老远就能看见。外婆不爱用剪刀,她总是用手来掐椒把儿。她干活的时候不爱笑,面无表情让人觉得挺严厉,但她的眼睛一触及红彤彤的辣椒时便一下就亮了。“昭大嫂,拣辣椒吗?”葵姑婆提着一只提篮从坡的另一边上来了,“今年辣椒红哟!”她的提篮里是一把闪亮亮的剪刀。“哪里有什么红!”外婆的脸舒展开了,几滴汗珠点缀其中,“你们院里的辣椒才红咧!”
互相寒暄了几句,外婆弯下身继续掐椒把儿。葵姑婆晃着她的脑袋向她家的菜畦走去,口中哼着我没听过的曲子:“阿妹采椒咧,椒儿那个红艳艳……”
新鲜的辣椒还没进坛,外公就舀了满满一勺酱辣椒。外公吃饭不吃炒菜,只让外婆切一把火葱,和一把碎香菜,拌上一勺陈香的辣椒酱,就一小杯高粱酒,就足以在饭桌上逗留半天。
舅妈一年到头在外奔波忙碌,只有春节时期才能坐在自家的长板凳上享受家乡的味道。她是个地道的南方美人,皮肤白皙,笑容可亲。每年舅妈回乡时,外婆总会取一碗辣椒酱摆在桌子上,即使是温婉如舅妈,也会用崭新的筷子挑起艳红的酱抹在雪白的米饭上狼吞虎咽起来。
在吃饭的同时,我听舅妈说着外头的红油豆豉和郫县豆瓣如何如何好味道,还有外头的小米椒和太空椒炒什么吃最好,以及什么样的流行歌曲挤满了大街小巷。末了,她总不忘挑一下红艳的辣椒酱,轻抿一下嘴唇满意一笑:“还是你外婆做的辣椒酱最好吃。”
我不知道封坛数年的辣椒酱为何还是如在枝头般红艳生光;我也不知道古朴的乡村小调为何还能传唱。或许它们都是在等待,漂泊的游子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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