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赋》祢衡原文和翻译

2024-09-11 00:38:04 文题网 阅读:

鹦鹉赋

【两汉】祢衡

时黄祖太子射,宾客大会。有献鹦鹉者,举酒于衡前曰:“祢处士,今日无用娱宾,窃以此鸟自远而至,明彗聪善,羽族之可贵,愿先生为之赋,使四座咸共荣观,不亦可乎?”衡因为赋,笔不停缀,文不加点。其辞曰:

惟西域之灵鸟兮,挺自然之奇姿。体全精之妙质兮,合火德之明辉。性辩慧而能言兮,才聪明以识机。故其嬉游高峻,栖跱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绀趾丹觜,绿衣翠衿。采采丽容,咬咬好音。虽同族于羽毛,固殊智而异心。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

于是羡芳声之远畅,伟灵表之可嘉。命虞人于陇坻,诏伯益于流沙。跨昆仑而播弋,冠云霓而张罗。虽纲维之备设,终一目之所加。且其容止闲暇,守植安停。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宁顺从以远害,不违迕以丧生。故献全者受赏,而伤肌者被刑。

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流飘万里,崎岖重阻。逾岷越障,载罹寒暑。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矧禽鸟之微物,能驯扰以安处!眷西路而长怀,望故乡而延伫。忖陋体之腥臊,亦何劳于鼎俎?嗟禄命之衰薄,奚遭时之险巇?岂言语以阶乱,将不密以致危?痛母子之永隔,哀伉俪之生离。匪余年之足惜,愍众雏之无知。背蛮夷之下国,侍君子之光仪。惧名实之不副,耻才能之无奇。羡西都之沃壤,识苦乐之异宜。怀代越之悠思,故每言而称斯。

若乃少昊司辰,蓐收整辔。严霜初降,凉风萧瑟。长吟远慕,哀鸣感类。音声凄以激扬,容貌惨以憔悴。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歔欷。

感平生之游处,若埙篪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讬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注释】

黄祖:东汉江夏(今湖北武汉一带)太守,因其权势显赫,割据一方,如同诸侯,故称其子黄射为太子,黄射当时为章陵太守。

处士:未做官或不做官的士人。

无用:无以。

体金:体现着金的美质。古代以五行配五方、五色。西方属金,白色,而鹦鹉羽毛白色。体,体现。

合火德:南方属火,尚赤色。鹦鹉嘴为赤色,故说合于火德。

识机:识别事物的微旨。

绀(gàn):深青带红的颜色。觜:同“嘴”。

伟:尊。

虞人:古代掌管山泽苑囿、田猎的官。陇坻(lǒng dǐ):即陇山,六盘山南段别称,在陕西省陇县西南。

伯益:舜时东夷部族首领,相传助禹治水有功,禹让位给伯益,伯益不受而避之箕山。流沙:指西边沙漠地带。

播弋(yì):布设用绳系着的箭。

冠云霓:在云霓之上。

一目:指一个网孔。

守植:守志。植,通“志”。

迕(wǔ):违背。

归穷:陷入困境。

岷:岷山,在今四川境内。障:障山,在今甘肃西部。

适:嫁。

栖迟:淹留。

矧(shěn):况且。

能:能不。驯扰:驯服。

延伫(zhù):长久站立而期待。

俎(zǔ):砧板。

禄命:指人生禄食运数。禄指盛衰兴废.命指富贵贫贱。

险巇(xī):险恶危难。

阶乱:导致祸乱。

将:或。不密:虑事不周密。

伉俪(kàng lì):夫妇。

西都:指长安。

代越:借指故乡。代,代郡,今山西北部。越,南越,今广东、广西等地。《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有“代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句,皆不忘故地意。

少昊(hào):传说为古部落首领,黄帝之子。司辰:掌管时岁。

蓐收:掌管秋季的神。

放臣:放逐的臣子。

歔欷:哭泣。

游处:往来相处。

埙篪(xūn chí)相须:比喻兄弟和睦相处。《诗经·小雅·何人斯》:“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埙,陶制的乐器。篪,竹制的乐器。

胡越:胡地在北,越地在南,相距极远。

昆山:即昆仑山,这里泛指高山。邓林:古神话传说夸父追日而渴死,丢下手杖化为邓林,这里泛指深密的树林。

焉如:何往。

弗果:没有成功。

庶:或许。渝:改变。

【译文】

当年黄祖的长子黄射举行宾客大会,有人献上一只鹦鹉并给祢衡敬上一杯酒说:“祢处士,今日大会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娱乐宾客的,我个人认为此鸟自远而至,明彗聪善,是鸟类中十分珍贵的一种,祈望先生为它作一篇赋,使四座得以增光,您认为可不可以呢?” 祢衡于是为之作赋,一时笔不停缀,文章一气呵成,无须修改,笔下流出的文辞说:

这是来自西域的灵鸟啊,它具有自然而奇特的身姿。洁白的羽毛体现它绝妙的气质啊,火红的嘴喙闪耀着明亮的光辉。性情智慧而善于人言啊,才智聪明而常有预见。因此它嬉游于高山峻岭,栖立于幽谷深林。高飞时不胡乱集群,翱翔时必选择佳林。深青带赤的脚趾配以红红的嘴,碧绿的衣杉饰以青翠的彩衿。神采熠熠的美丽容颜,更有清脆美妙的鸣声。虽同属于鸟类一族,却有着不同的智慧和相异的心性。它有资格与凤凰媲美,其他的鸟儿怎么能与之比较德行?

于是它那令人羡慕的美好名声传扬四方,它那壮伟灵性的外表得到人们的嘉赏。虞人在陇坻接到命令,伯益在大漠收到诏告。这些权势的走狗们跨越昆仑而发射带绳的箭簇,穿过云霓而布下天罗地网。纲维之设置是如此之严密,最终免不了被其中的一个网眼捕获到。虽如是但其面容闲雅而从容,心性守志而安详。逼迫它它也不惧怕,抚摩它它也不惊慌。宁愿顺从以远离祸害,绝不违迕而丧失生的希望。因此奉献完好鹦鹉的将获得奖赏,而使鹦鹉受伤者将要受到惩罚。

鹦鹉啊,你天生归于绝境而委身命运,故而你应命而离开你的集体且丧失你的伴侣。被关闭在雕花的笼子里,翅羽也被剪去。漂流到万里之外,离家乡重重崎岖。间隔着岷山与障山,罹患难一年又一年。女儿辞别家庭而远嫁他人,臣子献出自身而投靠新的主人。即便是贤哲若生逢患难,也难免依附他人而栖游于外。何况禽鸟之类的卑微之物,能不驯服以祈求安泰!眷恋西归之路而长怀感叹,遥望故乡之云而久久伫立。暗自猜想如我这般陋贱的躯体,大概不会有刀俎鼎镬之虞?嗟叹自身如此的福薄命苦,不知道为什么会遭临如此的险地?难道是因为言语失当而引来祸灾,抑或是处事不密而招致危害?悲痛着母子遭永远隔离,哀惋着夫妻被生生拆开。并非惋惜自己苟延残喘的余年,只是为孩子们的年幼无知而感到悲哀。离开我蛮夷之地的下等小国,来奉承您的体面。害怕自己的名声与实际不符,也惭愧自己并无奇特的才干。虽然顾念着西都的肥美土地,但也能明了今昔苦乐已不一般。心怀从北到南的长长思念,因而一开口就常说怀乡之言。

如若秋神少昊管理的时期已到,其子蓐收也整顿好了车马。严霜初降大地,凉风萧瑟肃杀。笼中的鸟儿不禁长长地吟唱以思慕远方的故乡,哀伤的鸣叫令同类感伤。那声音凄厉而激扬,那容貌惨怛而憔悴。闻其声者不禁为之悲伤,睹其容者禁不住泪如雨下。被放逐的臣子为它一次次叹息,被遗弃的妻子为它哽咽哭泣。

感叹平生同游共处的朋友,曾经如埙箎合奏般和谐。何故今日竟两相隔绝,相离犹如北胡南越?顺着笼槛而上下跳跃,偷窥着门窗却徘徊不前。思念着昆仑的高山峻岭,回想着邓林枝叶繁茂的树影。回头看被残毁的羽翼,自忖即便奋力也未必能回故里?心怀回归的愿望却难达目的,只能躲在角落里怨恨哭泣。暂且竭尽心力做好主人交给的事情吧,岂敢违背恩惠而忘记当初的主意?主人啊,我愿将我这不值钱的一生交给您,让我陋贱微薄的身躯也来依靠您。希望用我的一生来报答您的恩德,甘愿竭尽我之所能来为您效力。仰仗着您多年的巨大恩惠,或许我的待遇弥久不渝。

【赏析】

前两段用多种手法、从多种侧面描绘鹦鹉的丽容奇姿、辩慧聪明。先以“金精”、“火德”形容鹦鹉色泽的明辉鲜丽,继以“能言”、“识机”的拟人手法状其灵机聪慧,再以想象显示出“嬉游高峻,栖踌幽深。飞不妄集,翔必择林”的高洁情趣,又直接描绘其美貌佳音,最后以“配鸾皇而等美,焉比德于众禽”的对比,有力地衬托出鹦鹉的美。在此,作者借对鹦鹉容姿和“殊智异心”的极力赞美曲折地表现出自己才华的卓越、情志的高尚。

从写鹦鹉的表层结构来看,这里的形貌之美为下文的境遇之悲作了有力的映衬。鹦鹉正因为芳声远扬、灵表可嘉,而遭致天罗地网的捕捉。猎人奉命远至昆仑,高达云霓,下到四方,张设罗网。“终一目之所加”,极形象地说明了鹦鹉面对罗网无法逃脱,虽是“逼之不惧,抚之不惊”,却被迫屈心顺从。鹦鹉的这种不幸境遇,不仅曲折地反映出汉末大乱贤才遭受权贵严密控制的时代悲剧,而且再现了作者几经转送、任人摆布的命运。随后,作者巧用比喻直抒心臆:“女辞家而适人,臣出身而事主。彼贤哲之逢患,犹栖迟以羁旅。”女、臣、贤哲,是喻鹦鹉,又是自比,嗟叹身世,愤时疾俗。

后三段写鹦鹉的悲苦心境。作者先连用“痛”、“哀”、“愍”、“背”、“侍”、“惧”、“耻”、“羡”、“识”和“怀”十个动词来表现出鹦鹉的纷乱思绪,身不由己的哀怨和无以为乐的悒闷。接着从侧面衬托加以强化,形象地再现这种情感。“严霜初降,凉风萧瑟”,渲染环境气氛的悲凉来示现鹦鹉的心情凄凉;“闻之者悲伤,见之者陨泪。放臣为之屡叹,弃妻为之欺欷”,用闻声而悲的人物神情作进一层烘托。鹦鹉既有思乡念亲的痛苦,更有志趣难逞的悲叹。它身陷笼槛之中,却时刻“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昆山”、“邓林”是自由翱翔的理想之地,然而,羽翼残毁,无法如愿了。这一笔,曲尽了作者明君不遇、有才无时的怨愤之情。

全赋结构精巧,语言清丽,骈俪工致,托情微妙,咏物托情非同一般,除了抒发个人的身世之悲,还要兼顾宾客的“荣观”之乐、主人的幸慰之情和献鹦鹉者的殷切之心,其构思谋篇使追求各异的主人、宾客、献者、作者都获得了心理的满足。其一,作者写鹦鹉由丽貌美德的赞美到闭笼离侣的哀怨,从观者来说,得到美的享受,勾起悲的怜悯,激起感情的起伏波动。而从作者来看,鹦鹉实为其化身,形象地再现了个其才志美德和不幸的身世。其二,结尾未顺势以悲收结反而收回笔锋,写鹦鹉对主人的效忠报德的感激之情,这既是借以表达献鹦鹉者对主人的奉献诚意,又曲折地表现了主人的深情而博得宾客的信任,同时也藏匿了自己借题发挥的用心,“略无露才扬己意”。由此则言之纵横,淋漓痛快。而写鹦鹉从悲怨到顺从的转变,则深刻暗示作者不满现实却又无法挣脱,因而被迫屈心事主的人生悲剧。

【创作背景】

作者始避难荆州,后游历许都,孔融爱其才把他推荐给曹操,他“自称狂病”,拒不见曹操,并“数有恣言”。曹操欲杀不能,辱为鼓史,他又“裸身而立”,击鼓辱骂曹操。曹操把他送给刘表,又因侮慢刘表而两人不能相容,刘表又把他转送给性情暴烈的黄祖。根据赋序,在黄祖的长子黄射邀请宾客举行酒会时,作者在一个进献鹦鹉的人的建议下创作此赋以娱众,作者却借题发挥,曲折地表达其生不逢时的遭遇以泄私愤。

作者简介

祢衡(173-198年),字正平,平原郡(今山东临邑)人(《山东通志》载祢衡为今乐陵人)。东汉末年名士,文学家。与孔融等人亲善。后因出言不逊触怒曹操,被遣送至荆州刘表处,后又因出言不逊,被送至江夏太守黄祖处,终为黄祖所杀,终年26岁(《三国演义》中为24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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