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今朝

2024-09-10 12:46:49 潘子萱 阅读:

晃晃空酒壶,又命小二上酒。"哟,才来几天就跑来酒馆喝闷酒。"我斜目看那来人,极是不屑。"从西北一路到这儿,少说千万里。你这主人家也不尽个地主之谊,要酒没酒,要肉没肉,便是我自掏腰包了。"那人嬉笑着坐下,径自端起酒,一口就是一壶。他可来劲了,我那叫一个气:"喂,没你份儿。""得得得,这诗你拿去。待我功成名就,也值个几两黄金!"

我起身,一拍尘土:"好诗您自个儿留着吧。等您功成名就,我怕是早已乘鹤西去。"说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美酒,揣进行囊。我此行是有目的的。七年之前,我恩师被害,师门内乱,死伤无数。我侥幸逃脱,却因窥见幕后主使真容,被人追杀,不得已去了塞北,我至今记得,深冬的夜里,风雪萧萧。接连几天只吃草根,不幸误入狼穴。饥肠辘辘的恶狼扑在我身上撕咬,险些被分食入腹。墨黑不见月的苍穹下,我拖着被撕裂的右腿,在雪地上狂奔。乱石磨穿了靴子,生生刺入皮肉。双腿早已麻木,及连五脏六腑也似被冰封。浑身上下,只有流淌的血留有余温。恐惧和凄凉包围着我。身后此起彼伏﹑不绝入耳的狼嚎,那腥臭腐败﹑令人作呕的气味,伴着漫天飞雪,逐我到黎明。最后的最后,东方露出鱼肚白之时,我拨云见雾,隐约触到了生的希望。近乎癫狂般,紫灰的双手在雪地上乱刨。这岌岌可危皮囊像是要破裂开来。躯体被填进雪中,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我脸颊上滑落,烫得生疼,也永远地烙在了我心上……

死里逃生,我的右腿一触到冰凉的东西就疼痛不已,旧疾复发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在那几年中,我就如一块锈铁般暗淡无光。我疯魔一般,醒来,练剑;醒来,练剑……我感到内心的锋芒在肆意蔓延﹑生长。迷茫之中,我韬光养晦,如同一只出鞘的剑。而现在,我来寻仇了。大步走出酒馆,见阴云盘旋在城的上方,似是大雨的前兆。躁动的城内,快步往前,径直向一人声鼎沸的楼中奔去。易青门刚除了敌对门派,今日在此设宴。我一扫,一眼见到凭栏而坐的张门主——当年的主使。就是这张脸,这张令我厌恶﹑日夜牢记无法安眠的脸,当年布满我师傅血迹的脸。恨意在我心头缠绕。捏紧手中的剑,绕到院后,偷偷潜了进去。找准时机,我扮作一个青衣乐师,蒙上面纱,混入喧闹的厅堂。张门主端坐在纱帐中,一言不发,只顾饮酒。我冷笑,提起琵琶,坐在一众舞娘前。轻拨弦,乐声凄凄沥沥地荡漾在厅中。这是我从胡人那里学得的乐曲,激昂而又悲恸。我高声唱:"七年之苦如何解,险入狼腹又如何……"坐上宾都是一惊,转又笑盈盈地高谈阔论。张门主不知想起什么,神情呆滞。我唱得愈发悲怆,乐曲的曲调却转而又变了。张门主脸上扫不去的阴影一如既往——是的,这是我师傅当年所弹的曲子。干脆站起:"一往情深又如何,手足相残在一朝……" 脸颊上流动的不知是泪还是汗。窗外雨嘈嘈,一步一步直逼人心弦。张门主手捂胸口,扑倒在地。宾客皆是一惊,一哄作鸟兽散。我走上前,拔出了剑,剑指那人胸口。张门主呢喃:"谁言春不复,只因雪未消。"等我反应过来,他伸手拉过剑,猛刺入胸口。血迹如同锈渍,粘附在冰冷的剑上,我恍若神失。甚至不知如何走出那楼。我没有撑伞,呆呆立在雨中。"又是怎样的陈年旧往事呢?"我自问,有如解脱。七年的不甘,在雨中分散开来。"师傅师傅,这是哪儿啊?是灯会,好看吧?""嗯。只是,今天那个叔叔为什么和你吵架呀,你们一直很要好啊。""一点儿小事而已……对了,一会儿带你去你师娘那儿,要听话哦。"我的肩突然被一拍。"别傻站着了,你今天来,我带你去看看这儿的灯会——雨停的话。"

有时也庆幸,刀光剑影在昨夜,不在今朝。

标签:今朝旧梦
  •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