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真热!我的心似乎也烦躁不安起来。
“狗仔,侬看书久了,天热,出来歇歇咧!”是外婆在院外呼我。
月亮温柔地给人间披上银色外衣,湛蓝的天空中职着丝缕烟云,镶嵌着一些稀落的星星。外婆坐在庭院的瓜架下乘凉,摇着蒲扇,抬头望着月亮。
我挨着外婆坐下。外婆深情地望着我:“狗仔,明年要考学了,学习忙,侬要歇好,才有劲头学习。”
“外婆,我晓得。”“狗仔,侬也要像哥和姐一样过海去大陆吗?”“嗯。”
外婆停下手,低下头:“狗仔,依三个都上大学,走远了,剩下阿爸一人哩!”我的心一颤。“唉,一个人怎么过哇?侬阿母没福气,嫁了依阿爸这么好的人,却走得这么早,十年啰!”几缕银丝飘落在外婆前额,她那饱经沧桑的树皮般的脸抽动了几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滴了下来。
我转过脸,偷偷抹去涌出的泪水。“外婆——”“唉,外婆不想不行啊,十年了,熬过来难啊!侬阿爸独个儿扯大侬们,还了债,供侬们上学,照顾侬那八十多岁的奶奶,三天两头还往我那跑,老是挂心我这身老骨头,谁个不夸他待我们两个快入土的老人好呢?侬阿爸好哩!”外婆脸上的泪珠一颗颗地滴下。
我的喉咙中似乎塞满了棉絮,有根线拉着我的心。月亮变得更大也更模糊,一切都模糊起来——
一夜之间,父亲苍老了许多,曾笑对生意场上惨败的他变得沉默寡言了。生意场的失败和母亲治病欠下的一身债,使他已无再闯生意场的资本,只能靠自己的木工手艺挣钱——既要还债,又要供孩子上学,还要孝敬两位老人。烈日当头的田间,有他挥汗如雨的孤影;西下的斜阳,拉长他晚归的身影;揽活儿的工具,浸透着他斑驳的汗渍……
前年寒冬,父亲不幸摔断了腿,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奶奶又遇上中风。为了给奶奶治病,为了我们的生活费,父亲硬是狠心戒了有30年历史的烟酒,拄起拐杖继续干活儿。那段时间,父亲给奶奶喂饭,擦身换衣,拄着拐杖端尿。尽管收人少了,尽管不能隔三差五去看外婆,但仍捎去从牙缝里挤出的生活费。在给儿女的信中,仍如往常一样写上“家里一切安好,放心学习”。
白天,父亲拼命地干活儿;晚上,照料年迈的奶奶睡下,一个人孤单地守着小屋。灯下,或是捧着母亲的照片独自落泪,或是掏出已被摩挲得近乎破烂的儿女的家信,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遇仔细地看,然后是笑上眉梢。日子便是如此打发。只有在假期,和三个可爱的孩子以及两位老母亲相伴度过,他才露出那曾经灿烂的笑容……
“狗仔,”外婆握住我的手,摇醒了我,“要是依阿爸再娶一个,侬认啵?”父亲起皱的额头、长厚茧的双手、大半头的白发、因劳累而略显询俊的矮小的身体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紧紧握住外婆的手,点了点头。“依阿爸身体有病,叫他再娶一个,也好有个照顾,他就是不肯。我刚才又说他了,他说要看侬们。侬同意,这就好!这就好!”泪似河水,穿过外婆脸上那干裂的河床,畅流而下。
瓜架下的丝瓜徽笑地摇头晃脑,瓜叶投下它的倩影,婆婆的树影翩翩起舞,月光和树影和谐地流动着。
“外婆,不是我们不肯,是我们不敢跟阿爸说。我们晓得,这些年,阿爸为了我们,狱默地受苦,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凄凉着咧!阿爸老了,我们不在他身边,他孺要有个伴,需要照顾,需要温暖,阿爸需要的很多。阿哥和阿姐说,等我考上大学,再一起劝阿爸,只要阿爸喜欢,她就是我们阿妈。”泪水流进我嘴里,甜甜的。
“那就好,好着咧!侬阿爸疼外婆,侬们爱阿爸,都疼爱老人咧!”外婆又摇起蒲扇。
空中拂过丝丝凉风,送来缕缕花香,还掺有泥土的芬芳。
忽然,有热乎乎的东西滴在我的颈上,沿着脊背流下,一双大手抱住我的头——
是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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