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次打渔的人

2024-10-12 10:18:27 文题网 阅读:

    我写的这个故事,并不是它怎样的惊心动魄,或者玄妙神奇,如果把十年浩劫比做山崩,那它不过是山崩时偶而溅出的一点火星,甚至还小。但是,它象烙铁,在我的心坎上烙下了深深的抹不去的印痕。

   那是一个寒风低吼,浓云蔽空的天气,冷得叫人发抖。午后,我来到学校礼堂,见围着一大堆人,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那个跳窗逃跑的,唱“黄色”调子的黄四疯子又被抓来了?说来可笑,黄四疯一(神经病患者)那天在代销店里喝了几两酒,便更疯疯癫癫唱出他那“黄色”调来,碰巧被大队治保委员听到,这还了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绑了起来,关在大队部(就在学校里),以教唆犯的罪名逼着反省,后来,黄四疯乘着一股酒气,趁张委员不在,翻窗逃了,我努力扒开人群挤到里面去,只见两个中年人被五花大绑,由两个民兵押着。仔细打量,两个人都披着棉衣,花瓣点点,扣子全掉了,用一根草绳拦腰束住,一个穿着一条黑单裤,一个穿着丫条灰单裤,大概有很久未洗,油光发亮了,都赤着一双冻紫了的脚。不同的是,一个脖子上挂着一张网,一个挂着一副链索,一看便知道是打鱼被抓来的。这时,只见张委员拨开人群,拿着钥匙,命令民兵把这两个中年人带进大队部。我们怀着好奇心,都围过去看,被张委员骂了一通,讨了个没趣走了。

    放学了,我们从中门挤出学校,由于好奇,我们便爬在窗户上往里看,意外地发现了那个脖子上挂着一张网的打鱼人,只见他,满脸青一块紫一块,口里流着血,呻吟着,两手被反绑在床上,被绑的地方都包了石灰,鲜血把石灰染红了,粘在一起,(后来,我问老人,才知道包石灰是为了对抗“泥鳅法”)够痛苦的啊……不知是由于怜悯还是好奇,我们询问起他的身世来,起初,他不愿说,我们说,张委员不在,他才缓缓地开了口。

    原来,他是邻队的社员,夫妻俩年轻力壮,都是队上数得着的好劳力,只一个孩子,他有一手奇巧的木工手艺,照理说生活应该过得不错,然而不幸,他血管里流着的是富农老子的血,在当时u限制小生产的发展,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大风雨中,说什么“自留地是小生产的根源”,被没收了;“木工工具是‘剥削’别人的资料”,也被没收了;他被戴上了“搞小生产,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的帽子游了乡。从此,他便伏在队上老老实实地劳动,拿他自己的话说是决心脱胎换骨,改造一番。冬天来了,妻子想给孩子做件棉衣,可用什么去扯布,买棉花?栏空了,他想早该买头猪仔,可是“钱!钱啊!为了钱,他们夫妻间不知吵了多少嘴。昨天,他同姓李的邻居商量,决定借张网到河边打一点鱼,没有办法啊!总得弄几个油盐钱,嘴皮有好几个月没有沾油星了。初打鱼,没经验,打了大半天,鱼总算捞了几斤,可是,恰恰碰上了去别处训话回来的张委员,张委员抢了鱼网,铁青着脸说:“你这不肯改悔的富农小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这就是你们这些阶级敌人阴谋复辟资本主义的铁证。”鱼被没收了,手被绑了,网被挂到脖子上了……刚才,也就是一个钟头前,由于他拒不认“罪”,张委员的巴掌、拳头象狂风暴雨似的打将过来,打得他口里流血,鼻青眼肿,从他的口中,我们得知他的同伴,在他的干部亲戚受贿后的叽咕下,已被张委员放回去了,可怜他没有当干部的亲戚,也没有钱,谁跟他讲情呢?

    在回家的路上,我的脑袋闷胀得很,满脑袋的问题在打架,这个人究竟犯了什么罪?难道富农儿子就不是人?”我百思不得其解。正在纳闷,我听到了回答,张委员那哄亮的嗓音,和着酒气,夹着浓厚的鲜鱼香味从一个干部屋里飘出:“大家别客气,刚捞上来的鲜鱼又香又甜,这是那富农小子孝敬我们的呀,哈!哈……”我听不下去了,从心里迸出两个字“强盗、强盗—”我气得全身象散了架,踉踉跄跄地撞回了家。

    第二天早晨,我挎着书包向学校走去,清新的空气冲淡了昨夜的恶梦。我走到学校门口,想起那个被关着的人不知怎样了,我急不可待地趴上窗台向里窥视,啊呀!原来张委员又在“教育”这个人,真是恶梦开始了。我站着惊呆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你还不认罪,嗯!”恶狠狠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张委员又怒吼着:“你还不说?!”随即就是一巴掌。“叫我说什么呢?上有天,下有地,人也要个良心。”有气无力的声音,“良心?!哼,你还在放毒,宣扬地主、资产阶级的人性论.真反动!你的心想的就是复辟”。“啪!”“啪……”巴掌就象打雷似的.皮带解下来了,皮带代替了巴掌,巴掌又代替皮带。“妈的,不承认,有你好过的,把老子的手都打痛了.”说完脱下鞋子,代替了巴掌。“啪!啪!啪!”“哎!真叫人不寒而栗。窗户下站着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都用手捂住耳朵,不敢叫,也不敢看,我看见几个小点的女同学竟哭了起来,我使劲压抑着,眼泪才没有流出来.同志,这是真的,我亲眼见到的,也是我这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的残酷现实,啊!鞋子不知痛了,可以尽力地打了。要知道这鞋子落下的地方却是肉啊,而且是一个没有断气的人的肉,皮肉裂开了,血流出来了,脸模糊。终于,这个中年打鱼人屈服了,他跪下了,他什么都承认了,大概也不想死吧,两天以后,便由民兵押着,脖子上仍然挂着那张鱼网,手敲铜锣巡游在乡村田野。

   这件事整整过去4年了,可我一直不能忘记。现在,祖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党的政策又回到了人民的心里。但我又常常想起它一一-这个无辜的富农儿子奋同情与愤怒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为着更多更多的人们免于再次演出这个打鱼人的悲剧,我时常在心里暗暗祈祷:

    “祖国啊,祖国,我愿你永远这样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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