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倌大叔姓什么我说不出,叫什么我还是说不出,如果他还在的话,大概也过了花甲之年。
那时的羊谊大叔应该是三十多岁,独身;还应该是关里人或者还有些学问,不得而知。羊信大叔身材挺拔修长,一张清瘦的脸面稍黑,大约与他在外放羊有关,羊信大叔的眼睛略向里凹陷,虽不十分大但却有神;而这“神”在他放羊走路时是极能显见的,特别在他蓦地向外一瞥的时候,那眼神会让人生畏心悸。
羊倌大叔穿着极普通,一身洗得褪了色的黄色衣褂,一双刷白了的解放鞋极能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但羊信大叔最能给人感觉不同之处,是他常年地把一只手揣在衣袋里。
羊倌大叔的住处距我家不远。我们同住一条汉回杂居的小巷,也许正因为这小巷里回民多了一些,才有了羊信大叔所干的营生。那时的我每天放学吃过晚饭,便要和小巷中的孩子在一起玩;或是弹玻璃弹子;或是上房掏雀,再便是藏猫猫什么的。正是这藏猫猫捉人的玩耍使我有一天真正的认识了羊倌大叔。
—秋天的夜晚,无月。轮到我捉猫猫,不知怎地我竟来到了羊倌大叔的院里。也许是那屋中的响动引起了我的好奇,也许原本我就想好好地看看羊信大叔。我极精心地来到关起来的门前,扒起门缝向里偷偷的看,一时,我惊诧地几乎叫起来:羊倌大叔原是一支胳膊,羊倌大叔还会做饭,且又做得那么利索。羊倌大叔用一只手从瓦盆里挖起一团面,再灵巧地在手里掂来掂去;突地,他把那面团向上一抛,随即迎着那面用大拇指一顶,霎时一个很好看的“窝窝头”便做了出来……我象看西洋景似的扒着门缝看了许久,直到羊倌大叔做好了一帘子“窝窝头”,我才一溜烟似的跑开去。
后来,我又偷偷地去过几次,但大抵都是扫兴而归的;最多不过看了他费力地洗衣,刷鞋,稍能引起兴致的,不过是见过羊信大叔时而要费力地从小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再左一层右一层地打开,直至露出里面的物件—几个亮光光的“小牌牌”,那上面大约有字和图什么的。
“该不会金子做的吧”,有时我在心里嘀咕,不过我到很爱看那一枚枚牌牌上端的布块,红的、黄的相间,很好看。然而我还是很希望看羊倌大叔做饭的。
大约是中学快要毕业时,我还见过他(是时,我们家早已搬迁了)。他似乎老了许多,也可能正病着;眼窝深深的,眼角积有不少的纹,但那“神”还是有的。那只手照例连同衣袖揣在衣袋里,衣褂和鞋还是那样千净利落,身躯还是那挺拔修长。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竟似有些心酸,又似要流泪……
多少年后,我一直想着羊馆大叔,我确实感受到了他曾给我的恩惠:当我在追求中遇到挫折的时候;当我的理想即将破灭的时候;当我在拚争中要死去的时候;当我在跋涉中感到精疲力竭的时候,我便会忆起羊信大叔给我的生活启蒙;忆起那向上顶起的大拇指,于是我又有了坚定的信念,又有了蓬勃的青春,又有了旺盛的生命,又燃起了熊熊的理想之火;于是我又开始了艰苦的拚争,又开始了漫长的跋涉,向着人生旅途的终点走下去,不停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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